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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大專時,每逢周六便返家,阿嬤總愛在慵懶的午後把我喚至身邊,要我幫忙剪腳趾甲。年紀大的長者因為角質增厚,腳趾甲總是厚的嚇人,要用大大的指甲剪才有辦法剪去,老人家力氣小總無法順利剪除,我倒是挺喜歡這差事,因為可以從阿嬤口中聽到許多故事,故事裡的人物大多是家族裡的人。

阿嬤是童養媳,民前1年出生的她,還沒得到父母的疼愛就被送到別人家當童養媳,自此失去與家人的聯繫,所幸新的父母還算疼愛她,除了家務外也沒讓他下田工作,像一般童養媳一樣,她無法自己選擇婚姻,必須嫁給"哥哥",從小生活在一起再熟悉不過的男人。

雖是童養媳,但仍然選定良辰吉日完婚,那年,她16歲。丈夫對她極體貼,唯獨身體不大好,反而是婚後為了幫忙丈夫,她開始下田工作。為了生個男孩,她一直生小孩,生了多少個,我搞不清,在貧困的農村孩子即使生下來也未必存活的下來,只是後來開放大陸觀光時,我見過2個姑姑。

農村的貧困令人難以想像的,阿嬤說,有一回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,在夏天的正午擔著擂茶與飯菜送到田裡給丈夫、家人吃,她突然停下來,望著阡陌,心中百感交集,難道她的人生就如此嗎?她也哭不出來,因為未受教育的她也想不出擺脫的方法。當天下午她生下孩子,沒空多作休息更別說坐月子了,隔天她就一如往常的工作。常常她說著說著會突然告訴我"女人要靠自己才好",好像為她無法自主的人生惋惜似的。可憐的她不知道的是她將來面對的是更劇烈的變動。

這樣的日子雖清苦但因丈夫疼愛,日子中也有小小的甜蜜。丈夫的身體不好,繁重的工作很快讓他倒下,三、四十歲就撒手人寰,在夫家的安排下阿嬤又嫁了,這次嫁給一個高挑好看的鰥夫,沒能帶走任何一個孩子就兩手空空的嫁來隔壁村的我阿公。阿公的太太也是因病過世,壯年的阿公家境不是很好卻過著公子哥兒的生活,這讓阿嬤吃了很多苦,阿公一心想到外頭發展,在民國38年時坐上到台灣的船,只帶走當時10歲的我爸和還沒滿月的姑姑,就這樣隨著家族的一部分人來到台灣了。

剛到台灣的生活,清苦是必然的,但因為兩手空空。阿公反而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,到林班偷砍柴去賣,結果認識營區的一些老兵,老兵看阿嬤勤勞認真,讓她接些洗衣的工作還教她做豆腐。於是家裡開始做起提供營區豆漿、豆腐的生意。而我老爸,聰穎過人的他,不僅從老兵那兒學得一手好字,更歷練出做生意的膽識,我家從此慢慢步入小康。

從小我就不知道阿嬤不是爸爸的生母,因為爸爸非常孝順,阿嬤也如此盡心盡力。到我長大,因母親早逝,反讓我有更多空間去認識阿嬤,從阿嬤提起戲劇般的過往,我才真正看到一個客家女性的堅毅。阿公因病過世後的一個中秋夜,那天月亮特別圓和亮,我陪阿嬤坐在門外賞月,阿嬤對我說"我不知道他對我如此重要,床的半邊空了,才覺得他應該帶我一起走。"我想她是記起那許許多多有伴相陪的明月夜。

親愛的阿嬤過世時,我們在守靈時一直有隻黃色彩蝶飛進屋裡,大家說那是阿嬤的化身,她自由了。出山那天小彩蝶又出現飛繞一圈後飛去,我真的希望那是阿嬤,希望她在這段人生中只記當時明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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